【袁成无差】48小时 26


时隔十几次,重新登上球场。
正式开始前成才蹲在场边整理鞋带,“您想和谁赌球吗?”他系了个死结,“我可以告诉您结果。”
“听你这意思”,袁朗伸长了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,“你是和谁赌过?”
“是的”,又换了一只脚整理。
“谁呢?”
“您。”
“啊,那我赢了吗?”
……
“队长,我要上场了。”

哨声一响,大家都跑动起来,三队的主力后卫看起来精神饱满,在后场积极地卡位,不时来两脚助攻。
球在远处时,他就四处张望来回看着场上队友们,碰到裁判吹哨重新开球的间隙,他则看过来,腼腆或愉快地笑笑。
这感觉十分奇妙。
袁朗坐在教练席上叼着烟,根据成才的说法,这场比赛即使自己完全不插手,它也不会输(换个说法就是自己形同虚设),所以干脆就漫不经心地旁观着,空出大脑去考虑别的事情。
比如,这个二茬南瓜。
自从一大早他冲进宿舍,三言两语爆出个惊天秘密后,就再没离开过自己身旁。
吃饭的时候跟上,回宿舍的时候跟上,回他房间换球鞋简直是超特种兵速度,烟都没点上就看见他又回来了,接着,就一起来了操场。
他说要等踢完球再具体讲讲整个事件,但直到上场前话都没怎么停过,只是和任务本身没啥关系,也无所谓逻辑,完全是想到哪里说哪里,就一餐早饭的几个包子,都能想起哪次吃了哪次没吃,哪次是和谁一起吃……
这两小时他说的话,袁朗觉得,简直比之前一个星期都多。
想想也是,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,他已过了好几十遍。
而且每一遍,他都记得。

而自己,则成为了一个聆听者,袁朗也觉得非常难得,只因他的诉说与交谈,给人了一种超越内容本身的抽象之感。
似乎……
那南瓜正是在用这种方式,来肯定他自己的存在,并确认与大家的关联。
就像此刻,他又一次看向场边的自己,带着丝腼腆。毫不掩饰的依赖之后,也藏着生怕众人消失的不安。
如此强烈的情绪释放,与“昨日”内敛的他充满反差感,虽不违和,却相当震撼。
32个48小时里都发生了些什么?
袁朗期待着,即将揭晓的答案。

这场踢了了十几遍的球,第一次让成才感到开心。
虽然场景一再重复,可是队友们都在身边。锄头在中场跑跑歇歇,三多冲起来像个小炮弹,菜刀是几个队里最凶的守门员……
而队长,则老神在在地坐在场边,每一次看过去,都能对上他的视线。
他们都在,真的太好了。
即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,他们都还是活生生地,和自己存在于同一个世界里。
昨晚在禁闭室的寂静昏暗中,几近崩溃地数着数的时候,成才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,一个一直存在却被忽略了的事实。
那就是,如果没有这场循环,第一次即是最后一次,那么整个三中队就早已全体牺牲,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。
一直以来,自己都在这打不破的怪圈中挣扎着苦恼着,却在一次失而复得之后,发现这一切其实值得感激。
幸好时间停止不前,大家才能依然在这里,活着,在一起。

赢了球赛,不用裸奔,众人兴高采烈地回宿舍,打算收拾收拾就去食堂聚个餐。
成才则在哨响后第一时间到了场边,跟袁朗打招呼,“队长,我回去换了衣服就去您办公室,最多半小时,一会儿见!”紧接着就被本场英雄许三多拖走了。
他并没给袁朗留下回答的时间。
于是混完了整场的教练无奈地耸了耸肩,对着空气道,“行吧。”

果然,到了办公室还没有十分钟,门就被敲响了。
“报告!”声音是二茬南瓜无误。
“进来。”
话音未落,门缝里已露出个脑袋,“我来了!”
成才换了件T恤,穿回了战靴,脸上的灰尘和汗水都擦得挺干净。
他一个人来,拎着个装满水的保温杯,看样子是准备好了长篇大论。
“之前都会叫上锄头一起来”,他关好门后说,“这次就算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他知道了也没用,我们就不要给他增添烦恼了吧。”
“哦……”袁朗拖了个长音。
“您不一样”,成才突然反应过来,脸上憋出点赭色,“您说过,无论什么时候,都想知道真相。”
“是啊?”坐在沙发的人似笑非笑,“那开始吧。”

又站在熟悉的白板前,成才深吸了口气,开始调用数据。
活体硬盘的功能重启,不知是不是能像计算机里的固体硬盘一样可靠。
答案,是肯定的。
或许有一阵没专门去想去记了,但是那些重要信息都还深深地刻在脑海里。
他再次确认了一下数据包,拿起白板笔,开始勾勒起岛屿的形状。

袁朗点了一支烟,看着狙击手从早晨那种略带恍惚又有些黏糊的状态,切换为工作模式。
只一瞬,就专注而冷静、条理分明。
他画出一座岛屿,附注地理气候条件,然后标注地形、矿脉、重点坐标、及攻略要点。
画完后,又在旁边列出几组重要信息:
时间:5:20登岛、6:59磁场异动、6:59:53核弹爆炸、7:00时间重启;
相关人员:丁仁义、GSD、**国军方;
信息要素:放射物与钻石、军火交易、核潜失控;
数据更新:模块GLF-386-207C;返航20分钟,任务编号49356。
全部都写完后他停下来,仔仔细细地把所有内容全看了一遍,然后显然是想起了自己的存在,又伸手把最后的49356擦掉了。

“就这些”,成才转回身,盖上笔帽,然后有点儿突然地问道,“队长你能分我根烟吗?”
“哦,好”,袁朗直接把烟盒扔了过去,“你之前不是不抽?”
“最近开始的”,成才笑笑,“现在这状况也算是多找个事儿干”,他拈出一支点上,“这件事有点儿复杂,毕竟已经重复了32次了。”
然后,他就从第一次登岛的那一刻,讲述起来。

这确实是个相当漫长的过程。
从最初的全然茫然,到发现蛛丝马迹,一次次更新数据,将进度缓缓推进,一次次探查尝试,最后找到整个事件的脉络,再携手制定出打击计划,获得了证据、阻止了爆炸……
成才的大脑一直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,以免信息遗漏,确保这些内容的连贯与严谨。
他讲述出的每一个情节都像是跌宕起伏的悬疑剧中的片段,然而这并不是影视作品,而是他,和在座的袁朗,以及三中队的每个人的亲身经历。
这也是一个十分烧脑的过程。
袁朗紧跟着他讲的内容推进,有时预估和猜测一下,很快就发现接下来的过程里他们确实就如此尝试了……
紧跟着又有了新的变化,相应而来是新的应对,事件仍在继续……
从早上的十一点,一直到下午的四点半,他们一直守在办公室,中间只歇了二十分钟泡面吃面,剩下的时间都在回顾之前的任务。
然后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,爆炸被阻止了!
再然后……时间又回到了原点。

成才呼了口气,倒坐着趴在椅背上,已无需征得袁朗的同意,他自己直接从新打开的烟盒中,取烟点燃。
“就是这样了,我们找到了安全完成任务的方法,但却无法结束循环。”
他可能是有些沮丧的,但语气却很平淡。
袁朗陷在沙发里,皱紧了眉头。这一环环紧紧相扣的过程,看来复杂实际逻辑清晰,到最后的结果交待出来,也是着实令人吃惊。
但他们现在的确就处在这样的境况,束手无策,止步不前。
袁朗此时也没有任何思路,他看向成才……在那之后,“你还……”试过其它办法吗?
然而才开口就被打断了,狙击手已经换了话题,“在最后阻止爆炸的那次行动之前”,他看过来的眼神又有早上的温度,“我和您做过约定,队长,如果我们能突破那个时间节点,顺利到达新的一天,我就把发生过的事情都告诉您”,他抿了抿嘴唇,“除了任务,还有其它那些,和您有关的事儿。”
袁朗眨了眨眼睛,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。
今早已听这二茬南瓜说过这话,那时他激动又脆弱,满满的依赖感溢于言表,与以往的状况有着天壤之别。
所以,这么多次循环里,他和自己之间,到底……
心里突然也冒出微妙的紧张感,“那都是些……什么样的事?”袁朗吐出重重烟雾,罩住自己的脸。
“就是些日常,很普通的事”,狙击手倒显得坦然,他的视线穿透了浓雾,直视之后的双眼,“即使是现在这样,您只有48小时的记忆,也愿意听我说吗?”
……
袁朗一怔,刚产生的紧张感便化作几分悲凉,不知是为了自己,还是为了面前这个人。
他弹了弹烟灰,“当然”,然后站起身来,“不过已经在办公室呆了这么久,咱们出去吧,边散步边说。”

他们去食堂买了和早晨不同口味的包子塞进肚,然后就去了375。
成才挺开心,“和您一起去375,倒是第一次。”
确实,不仅在成才所经历的循环里没有,就是在袁朗记忆中的往日,这种仅有二人的加餐也是从未有过。
只是此时也算不得加餐,因为全程都是在走路,主要的目的是不被人打扰地交谈。
其中百分之八十的话都是成才自己在说,毕竟百分之百的记忆都属于他一个人。
他说了第一次那个不明所以的夜晚,从队长手中得到的香皂;说了之后与队长赌球的那次,开外挂赢了赌局;说了小概率事件的发生,和爽快无比的裸奔;说了开小灶,大厨老李的手艺确实很棒;说了突然冒出的任性,和关于任性的实验;说了已经成为必然的靶场偶遇,和射击训练后的约定;还说了那只只有自己记住了味道的龙虾,其实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味……
还有很多、很多。
当记忆不再被主动封闭,流泻出的内容就像水库开了闸,再也停不下来。
这洪水将讲述者与倾听者一同淹没,翻滚着冲向莫名的方向。
一开始袁朗还在挣扎,他还在设想狙击手所描述的种种情形下,自己是否真的就会如他说的那般反应。可逐渐他就被那些情节中泛滥出的情绪波动所席卷,与之一起沉沉浮浮,直到彻底溺入其中。
这二茬南瓜把那么多次的经历一股脑儿讲出来,每一回的你来我往叠加在一起,让他发现了一个相当惊人的事实,那就是:他们两人,居然如此了解彼此。
成才那边倒不难理解,毕竟这些日子里他总与自己在一起,并且高度密切地协作着,原本他就是很敏锐的年轻人,相处的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摸出脾性;
而自己……居然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,也能每次都发现新的变化……
袁朗猛然察觉,对于自己来说,观察这个二茬南瓜,早已成为一种生活习惯。

他们走去375,稍作停留,又走回来。
因为天色已暗,不久后情报处的人员就会前来拜访。
这些时间节点已经写进了狙击手的生物钟,他卡着大队长召集小会之前回到基地,与队长挥手告别。
袁朗径直去了办公室,等待铁路的召唤。
此刻有些恍惚,约摸是被成才感染,没有记忆也体验了穿越的感觉。
那南瓜讲了很多事,肯定还有更多未来得及说,即便这样也很难将自己冷静地抽离出来。
袁朗叼着烟,看着新打开也剩不下几根的烟盒,苦笑。
曾几何时,自己曾对着南瓜们放言,要让大家每天的日子都过得不一样,现在倒好,在不自知的情况下,已把每个今天过成了昨日的副本。

电话铃如期响起,秘密会晤准时进行。
情报处的同志表情严肃地讲起他们对任务的预想与期待,此时显得十分滑稽。
对着投影画面的自己,已掌握了远比他们知道的多的多的信息,却并没有什么用处。
甚至连沟通的必要都没有,就像成才也觉得无需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,只除了今天的自己。
今天的……?
袁朗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,在被狙击手的滔滔不绝带了节奏后,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。
是什么……?
情报处的李秘书还在介绍情况,至少得有基础的回应,这一晃而过的疑问无法静下来细想,袁朗端起了茶杯,决定先放一放。
内容的推进十分缓慢,大家表达着不切实际的猜测,这对脑中已填满干货的三中队长来说,无疑是一种煎熬。他喝完了两杯茶,忍不住抽完了烟盒中最后剩下的几支烟,终于盼来了告别。

时间已近子夜,大院里春天的夜晚凉意仍盛,刚才厌烦地解了风纪扣,有风吹来时竟有些瑟缩。
宿舍楼上的灯光全都熄灭了,战士们都已沉沉睡去,常规状态下,周六晚上吹紧急集合这种缺德事其实发生的并不经常,这个夜晚堪称安逸。
那个二茬南瓜……袁朗停在楼下数了下他房间的窗,正好好地关着,只留了条缝儿透气……
说完了那么多心事之后,或许这个夜晚,他能好好地睡一觉了吧。
心中难得的柔软与惦记,袁朗叹了口气,迈开腿上楼去。
他又回顾起今天发生的一切,信息量过大,大脑满负荷,刚才一闪而过的某个念头,此时已连尾巴都抓不住。
算了。
有些郁闷地进了屋,袁朗脱下外套陷进椅子里,随手又从抽屉里摸出一包新的香烟来,撕开了玻璃纸与封口,抖出一颗来,犹豫了一下,还是先架在了耳朵上。
就在这时,他听见门外有极轻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,在门口停了两秒后,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。
袁朗没有问是谁,他直接站起来,去把门打开,“成才?”
狙击手站在门口,目光有些躲闪,却像清晨时一般敏捷地钻进门缝,用脊背靠着门板带上了锁,然后继续靠在那儿,看向一侧的地板。
“队长”,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轻飘飘,“我过来就是想……问您要那块香皂。”
袁朗愣了一下,反应上来他说的,应该是那块据自己称有助眠效果的香皂,“睡不着?”
“……有一点。”
“好吧”,袁朗转身去柜子取出小盒子,再转回来,成才还靠在那门板上,有些出神地盯着自己。
心里一个激灵,袁朗一下抓住了晚上开会时,那转瞬即逝的念头。
他深吸了口气,走过去把香皂塞进成才的手里,“给你”,却没再退回来,“成才,我还有点儿事儿想问你。”
??
狙击手显得茫然,却还是点了点头。
“咱们成功阻止爆炸的那次……是第几次?”
“是第19次”,这么重要的事件,他当然是记得的。
“那……”袁朗眯起了眼睛,“这回已是第32次……这之间又都发生了什么?”
……
成才的身体明显一僵,他抿住了嘴唇。
“你不是说要把一切都告诉我吗?”脸对着脸,袁朗温和地质问。
狙击手咬了咬下唇,“那些和您都没什么关系。”
“那可不一定”,袁朗看着他,“你早上来的时候说还好我回来了”,又挑了挑眉毛,“还说了很想我……我可不觉得那些事与我毫无干系。”

就是这个了。
其实下午关于任务的话题结束时袁朗就想问,在发现了循环无法终止后,他又做了些什么,有什么新的发现?
可惜,被这南瓜打断了。
之后接踵而来的回忆杀几乎让人喘不过气,于是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情况:狙击手所讲的所有事情,都发生在他们阻止爆炸之前,对于那之后的事,他只字未提。

被袁朗紧迫着靠在门上的成才,眼里升腾起一层雾气,他握紧了手里的香皂盒,“那些事,也许您并不喜欢听。”
“可我想听。”
袁朗轻轻地,却也郑重地说道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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