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袁成无差】48小时 27


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成才看着天花板,他觉得,这可能是昨晚的后遗症。
像强迫症一样地数着数字,生怕一觉睡过去就失去一切的体验,让黑暗与寂静也成为不安滋生的温床。
其实最近睡得都不太好,失去了那种为了明天的任务要好好休息的意愿,夜晚变得无谓且漫长,越是想用睡眠来打发时间,就越是失眠。
之前也有过的熟睡夜晚,成才记起来,总有块香皂在枕边。
既然已经和队长说了那么多话,他想,总应该可以再把香皂要来吧。
 
然而站在走廊尽头的门边,想起早上的情形,成才突然发觉,自己想要的,或许并不止那块香皂。
最初的那一次,那带着些湿润感的特殊味道就莫名引起注意,成才一直觉得,应该是精油特殊的助眠安神效果的缘故……
此时追根究底,其实是因为,它来自一个让人安心的人。
恍然明了。
 
狙击手犹豫了,但他还是敲了门。
反正今日已放任自己依赖,他想,再多一点也没关系……吧。
至少听队长说句话,再拿了那块香皂。
只是没能想到,香皂倒是拿到了手,人却被扣下了。
 
已是深夜。
其实都很疲惫了,却毫无睡意。
人们总说夜色会让内心的天平从理性向感性倾斜,然而面对面坐着的两人,都还保持着冷静清晰。
话题牵涉的内容太过绝望,唯有冷静才可维持理智。
只是真的很难。
 
成才端坐在椅子上,手里拿着袁朗递来的烟,吸了两口就凝视起地面。
“后来,我就一直没再找您和锄头说过循环的事”,他无奈地提起唇角,“反正说了也没用,况且我暂时也不愿去想。”
“所以你都是一个人呆着?”
“也不是,在这大院儿里怎么可能有机会总是一个人?”他苦笑,“在五班还差不多……我只是没怎么参加集体活动,把空闲的时间都拿来看锄头电脑上的科幻片了。”
“科幻片?”袁朗陷在转椅里,皱起眉叼着烟。
“是的,锄头确实是科幻小百科”,狙击手的眼里闪过一丝愉快,“他的存货可以开个影展了。”
“那”,袁朗看向他,“这些片子有没有带来灵感?”
“……没有。”
队长会这么问并不意外,毕竟他一直敏锐,但胎儿自缢于母体中的画面到底算不算“灵感”,成才并不愿去判断,也根本不想提起。
“然后呢”,袁朗继续提问,“锄头的存货你都看完了?”
“完了。”
“再往后呢?”
狙击手沉默着低头抽烟,他拿烟的姿势看起来远不如拿着狙击枪老练。
“成才啊”,袁朗缓缓道,“过了这么久,你还是没学会……善待自己”,他盯着愕然抬头的年轻人,“况且,不管你说了什么……”苦笑,“我也记不过明天。”
……
成才皱着眉,闭上了眼睛,切断对方凝视自己的画面。
他动摇了。
那些事他自己都不愿再想起,更别提要说出来。
可这个人是队长。
 
一直封闭在内心深处、成才自己都没觉察的微小愿望……此时逐渐清晰。
其实当初做出约定的那刻,自己想要的就是有一天,能与队长超越等级差别和记忆鸿沟,毫无保留地、对等的交流。
这一天再不会到来了。
但是此刻……
唯有此刻。
 
成才睁开眼睛,像做出了决定。
他说,“队长,我能先问您一件事吗?”
“什么?”袁朗挑起眉毛。
“49356”,狙击手紧盯着对面的人,“您后悔过吗?”
……
意料之外的提问,但袁朗很快明白其中的用意。二茬南瓜想要的,是信息的对等。
显然他忘了两人的记忆并不平等。
但也……没关系。
“后悔过”,袁朗坦率答道。
“为什么?”
“我觉得离开送情报的不应该是我”,他轻呼了口气,“而是我的排长……丢卒保车你懂吗?”
“但他命令您离开?”
“是的。”
“所以您离开了?”
“是的,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。”
……
“再后来呢……?”成才也不知道自己这句后来是想问什么,但他就是忍不住想接着问下去。
“再后来铁队,当时是我连长,给我放了半个月假”,袁朗却还是回答了,“就像我给许三多放了假一样”,他停顿了片刻,“实际上我三天就回去了。我想不来除了军人我还能做什么。另外我想,我排长也不希望他拿命保下来的人,是个废物。”
……
成才又一次抿紧了嘴唇。
“你的问题问完了吗?”
他轻轻点头。
 
轮到你了。
 
“后来……在看完所有科幻片也没找到什么线索后,我只能再回到起点,想想除了阻止爆炸,还有没有其它让循环终止的可能。”
成才终于开口,顺便收起了脸上的表情。
“我猜想过,既然,只有我一人能记得,也许,可能,这时间循环会是因我而起的,所以……”手还是忍不住发抖,于是干脆把还未抽完的烟灭掉,两手交握在一起,“所以,我试了试自我了结。”
袁朗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。
“其实被狙掉真是个没啥痛苦的死法儿”,狙击手扯了扯嘴角,试图缓解凝重的气氛,“一下就没感觉了。再一睁眼,又是周六早晨。”
“……”
“所以这思路不对,并不是我的原因”,并未留下答疑时间,他继续道,“还得找别的可能性。我开始怀疑那座岛。”
成才使力握了握双手,觉得自己还是需要一支烟,于是他又伸手去烟灰缸,想把刚才灭掉的那半支再捡回来。
却被袁朗拦在前面,把自己刚点燃的那支塞给了他。
“……谢谢”,狙击手接过来,重重地吸了一口,“我想,如果磁场异动引起爆炸发生的时刻,我们都不在那座岛上……时间是不是就能继续了……只是这样就得取消任务,或者,至少推迟三小时。”
“……所以,你来找我了?”。
“没有”,成才喘了口气,“我跟您说您就能同意吗?”
“……可能不行。”
袁朗的眉心挤在一起,他其实也纠结,如果不得不这么尝试一下,该怎么处理,“或许我们……”
“您不用想了,避开那岛屿也没用”,成才打断他的思路,“我试过了。”
袁朗沉下面孔,“你怎么做到的?”
……
“我劫持了您。”
袁朗一下睁大了眼睛,这答案确实太出乎意料。
“在全体整队出发前,我拿锄头的手枪在停车场劫持了您,要求大家在傍晚九点前不得离开”,成才深深地呼吸,“但显然是我犯蠢,大家,还有您……怎么可能会屈服于这种胁迫……”他咬了咬下唇,“三中队还是如常出发了……只除了我。”
“你……”袁朗开始觉得有些喘不过气。
“我被您丢进了禁闭室,期限是七天”,成才继续道,“您离开前对我说,希望任务回来后,我能给您个解释。”
……
叙述完毕,房间里是可怕的沉默,只余下烟草燃烧的嗞嗞声。
成才的胳膊撑在膝盖上,耷拉着脑袋。
雕像般的静止状态中,他胸膛的起伏格外明显。
每一秒都度过的格外艰难。
终于他深吸了口气,捻灭指尖的香烟,身体从椅子滑向地面跪倒在地板,弓下腰来,“对不起,队长”,声音已是哽咽,“我做了军人不该做的事,对不起……”
 
袁朗眯着眼睛,有些失焦地看着狙击手轻颤的肩膀。
胸口像压着巨石,呼吸困难,无法动弹。
他知道这年轻人正渴望救赎,可他说不出原谅。
因为他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。
在这样的绝境下,谁也没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,去面对一个独自背负所有重担、却依然在与命运抗争的人。
现在自己能做的,并且想做的,只有……
 
袁朗终于也离开椅子,半跪着蹲下去,轻轻地扯去成才捂在眼睛上的手,紧紧地抱住了他。
“不用说对不起”,他胡噜着年轻人的短发茬,“已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。”
那身体便颤抖的更厉害,耳边响起轻微的抽泣,声音极为克制,而左肩上的下巴却已重重地放下来,嵌入骨骼之间。
 
就这样,过去许久。
久到四肢都发麻,两人都快化为雕像。
成才早已停止了抽泣,泪痕已干在脸颊,却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。
他的耳朵贴在袁朗的颈动脉,几乎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,和着自己胸口的心跳。
是一样的节奏。
让人舍不得离开。
 
如果不是贴在自己颈侧的耳朵发了烫,袁朗几乎要以为二茬南瓜是睡着了。
于是他伸出手,轻轻地拍了拍成才的背。
狙击手便迅速地拉开距离,把自己从温暖的拥抱中撤离。
“队长……”他吐出句称呼后就没了下文。
心里生出种渴望,让自己都觉得害怕,成才抿紧了唇,撑着地板缓缓站起来,腿麻,只能慢慢后退……
不想后退。
“队长。”他又停下来,但说完这俩字,就又卡住了。
“好了”,袁朗终是叹了口气,“不想回去,就留在这儿吧。”
 
狙击手的眼睛里闪了光,袁朗先扔掉外套去了洗手间。
他用冷水洗了把脸,犹豫了一下,决定干脆冲个冷水澡。
这一整天都守在基地,却是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。事情的走向一直出乎意料,到此时已几乎失控。
然而并不太想控制。
袁朗很清楚,像这样的谈话,今晚是第一次,也将是最后一次。
以那年轻人的脾性,往后无论是怎样无尽的循环,再发生这样或那样的事,他都不会再把今晚说过的话,再向任何人提起,包括自己。
一想到无论知道了什么、无论做了什么,下一次太阳升起时,写满的记忆又会重归白纸一张,心中就充满无力感。
得到的东西也会遗忘,于是最后什么也无法拥有……
现实如此悲凉,顾虑太多已无意义。
说给那南瓜的话对自己也一样适用:对自己好一点,不要为了一个结果虚度时光。
 
几分钟搞定,拧动把手才开了条门缝,狙击手就像只猫一样钻了进去,砰的一声关上了洗手间的门。
连脸都没看清。
袁朗提起了嘴角,走到窗边点上了一支烟,夜晚的冷空气吹进来,穿着短T的身体泛起一片细疹。
隔着一层门的水声哗哗,开得很猛又关的很快,再响起开门声时,手里的烟还未燃尽。
于是就没动,继续站在窗口,把它抽完。
听不见脚步声,约莫是那小子光着脚,却感觉到了气息的靠近,然后是从背后环住的拥抱。
 
中间一小段就请自行想象……)
 
自始至终,除了无法克制的呻吟,两人都再未说出其它的话语。
欲望持续燃烧,却也心如明镜。
此时并无法谈感情。
但没有关系。
因为也毋庸置疑,他们是如此地,彼此需要。
 
睡去不知何时,再醒来已满屋阳光。
果然那香皂,有助眠效果。
脖子下面似乎枕着胳膊,成才轻轻侧过脸,发现身旁的人正看着自己,“醒了?”
于是他干脆转过身,伸出胳膊,拥抱。
然后被回以拥抱。
瞥到墙上的钟,成才轻声嘟囔,“不知道锄头会不会在找我……”
“那他也找不到我这儿”,袁朗笑,然后他摸摸狙击手的背,松开手臂爬了起来。
“起来吧”,第一件事就是叼上了烟,推开窗,“老大快该下命令了。”
“……嗯”,无论队长是在办公室还是宿舍,不久后铁大队长就会打来电话,告知下午的安排和今晚的任务。
循环的进程便是如此。
“是不是觉得有点糟糕?”袁朗不掩饰地苦笑,“任务还是照常……明早就又回到起点。”
我什么都留不住,你只剩一个人。
成才坐在床边眨了眨眼,然后他站起来,走过去拿掉队长嘴里叼着的烟,索要一个吻。
未被拒绝。
温柔而绵长,吻至缺氧。
再转为拥抱,这是从昨晚到现在做的最多的事。
狙击手又把下巴放在袁朗的肩膀,“队长。”
“嗯?”
“其实我很满足了”,他轻声说道,“虽然总是重复着,虽然您总会忘记……但至少,您还活着,大家还活着,我们一直都在一起。”
……
袁朗没说话,只把手收得更紧了些。
 
电话铃终还是响起。
袁朗皱了皱眉头,结束了拥抱去桌边接起来,听筒里毫无悬念地传来大队长的声音。
“好的,我明白”,他挂了机转过身来,“回去收拾一下吧,下午一点开会。”
“是!”光着脚站军姿有些滑稽,但成才的背挺得确实笔直。
然后他坐在床边一边穿着袜子,一边说道,“这次又能和大家一起去了。前一次被您关了禁闭,真是差点儿就疯掉”,他又套上靴子,“我一直都不敢睡,生怕睡过了点儿你们就回不来了,不过后来还是睡着了”,不好意思地笑笑,抬起头,“还好,终于,你们终于,还是回来了。”
袁朗似笑非笑地听着他说,心里有些酸涩,却也庆幸那些都已过去。
然而狙击手的笑容却突然消失了,他放下了还未系好的鞋带直起身来,“终于……?”他喃喃着,“终于……”,然后他猛地站起来,“队长!”目光炯炯,“我好像,发现哪儿有问题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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