蜗牛壳

许三多去看了成才。
本来就不知情的他之前并未太担心，知道后马上就看到了更是开心。
“成才身上到处贴着纱布，可吓人，但其实没啥大事儿。他说之前饿死了，吃了好多我们带去的水果点心，锄头嫌他吃相太难看，队长答应回来在食堂请他开小灶……”，回到宿舍的完毕还在碎碎念地汇报，“后来，菜刀，成才还问起你呢，问你这两天是不是很忙？”
一直对着窗户似乎根本没听他唠叨的人脊背明显一僵，转过头来，“然后呢？”
“啥然后？”许三多愣了一下。
“……”
“没啥然后呀，队长说大家都忙，天天早晚跑375呢，说成才在医院这么光顾着吃太闲了，得赶紧回来一起忙……”
完毕还没说完毕，齐桓却已不打算听下去，“我出去一下”，他套上短袖，一边系着扣子一边走出了门。

夏天的太阳，快到傍晚还是刺眼，齐桓眯缝着眼抽了根烟，犹豫了片刻，还是踱去了武器库。
没有窗户的库房，不怎么明亮的的灯光，堆放满满的杀伤武器泛着的金属光泽，一直吹着凉气的送风口，温度也比外面低了好些度。
齐桓径直走去成才的“自留地”，坐下来，发呆。
还是无法从之前的夜晚彻底恢复，仅仅40小时前，那个经历了超级逆转的夜晚。

在夜色初降时等在铁队的办公室门口，直到沉默的队长开门出来，摇了摇头。
最后的希望就此破灭。
反而冷静的出乎意料。
那些不敢细究的莫名恐惧，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缓缓放大，逐渐清晰，竟是如此……害怕失去他。
钝痛中浮出水面的隐秘情愫，似乎难以置信，其实由来以久。
狙击手身上那强烈的反差感，从一开始就是吸引。有多厌恶他虚实难辨的表面，就有多动心他对爱物的极端执着。
直到那次出乎意料的出手相救，终于有了走近的可能。于是一边挑剔，一边抗拒，一边陷进去……
然后，目送着他，踏上不归之路，才恍然明了。

那一晚齐桓守在武器库，打扫狙击手的角落，数他盒里的子弹，一颗又一颗，一遍又一遍。
直到凌晨，突然吹起了集合号。
队长藏不住眼底的欣喜，将他拉出晨跑的队伍……
人找到了。
他还活着，好好的活着。
齐桓的鼻子一下酸了，心里翻腾着喧嚣着，想骂娘，却更想痛哭一场。
最终却只是撂下一句“卧槽”，就又回到了卖力奔跑的队友中。

待跑尽最后一丝体力，又在恍惚的庆幸中过去一整天，终于能踏实睡个觉，直至天明。
却在夏日过份明亮的晨光下，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：虽然一切都将回归正常，但已经觉醒的心意，回不去了。
本已打算把这份刚刚意识到的感情，与失踪在山林中的人一起深深埋葬，疼痛却安宁。
可现在……他回来了。
无比鲜活地，即将再次来到身边，每一天。
狂喜过后，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。
心里藏着个秘密，无法启齿的着迷，该不该掩藏，该怎么掩藏……
这样的纠结太陌生、莫名慌张，于是记忆中第一次选择了逃避，破天荒。

没有去医院探病，却在被问起后心虚，恰好有外出的培训任务，齐桓便主动请了缨。
回来已是一周后。
入列时看到队伍里那个熟悉的笔直身影，便有些喘不过气。怔怔后想错开视线，却被抓了个正着，狙击手定定望过来，笑了笑。
胸口猛跳几下，头皮发麻。
却笑不回去，只眯起了眼睛，沉着脸点头回应。
晚餐前的老地方到底该不该去，成了另一个问题，并不想改变习惯，但仅有两人的时光，太难保持如常。
然而成才却主动找来了，推开宿舍的门，一张悦目的笑脸，“齐桓，一起去武器库吧。”
无法拒绝。

走在他身边，默默打量，许三多说的那些纱布已尽数拆去，夏常服外的小臂上有几道擦痕，手上遍布的细疤有些不忍目睹，唯留指尖依然包着创可贴。
总还是听大家提到过，大概知道他经历了什么，可真见到这双手，胸口还是堵。想转了头不再去看，却还是一直错不开眼。
“掉了几个指甲盖”，注意到他的视线，成才说道，“不过过些日子就长好了。”
“……那就好，不然会影响射击的感觉”，自己都觉得糟糕的回答。
“是啊”，然而对方还是笑，“还好不会。”
再无更多言语，直到登记好进了武器库。
齐桓未能脱身，因为成才说，“我数了我的子弹，果然一颗都没少”，眨了眨眼，“本想一回来就谢谢你，帮我看着它们，没想到今天才见到你。”
……

就这样又坐在了一起。
成才搬来盒子磨子弹，齐桓拿着专业杂志随意乱翻，目光却总忍不住，飘向他的贴着胶布的手。
然而却未能像往常一样，一直沉默着相安无事。
狙击手今天似乎特别活跃，很快他又像想起什么，手里还捏着子弹，胳膊却伸过来，是刚才并排走时未看见的那边，“你看这个疤，猜猜怎么来的？”
裸露的小臂上，有几道划伤愈合的痕迹，而成才示意他的地方，却是毫不起眼的还未彻底脱痂的两个小红点，像是刺入伤，却十分对称。
“这是……被咬了？蛇？”
“果然还是你厉害，一猜就中”，脸上却有些得意。
“不是毒蛇吧？”擦，不能更蠢的问题。
“当然不是，要不当时就交代了”，回答的不以为意，“多亏了这条蛇，要不是它主动来咬我，我根本不可能发现它，更别说捉到它。当时我们困在山洞，已经断粮，马上就断水了，全靠它撑到出来”，成才收回手臂，自己又看了看，“不过医生说这个创口不大，可能留不下疤，可惜了。”
……
“成才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我承认之前是我不客观……你确实算条硬汉。”
“是吗？”笑，“不过，我已经放弃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放弃当个硬汉了”，成才盯着他，“你说的对，我不适合”，倒是很坦然，“看到维赫里吃老鼠的时候，嗯，就是和我一起困住的那个老外，他吃了蛇肚子里的死老鼠……我想总有人天生就比我更硬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。”
……
只是就事论事，可他的语气与平时有些不一样，很难分辨，却让人莫名揪心。
“不过那时也没时间操心别的，只想活下来”，他自顾继续下去，手里一直转着颗子弹，“倒是回来进了医院特别闲，所以想了挺多。确实，人生苦短，要抓紧时间。不过，不是自己的就不要强求了”，又笑，“队长都说过我嘛，不要为了一个结果虚度光阴。”
更加违和的感觉，齐桓突然有不好的预感，“成才，你到底要说什么？”
“齐桓”，他抿了抿嘴，“我知道你之前应该挺讨厌我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但现在应该也没那么讨厌了对吧”，又露出酒窝来，“但我不一样。我一开始见你就挺欣赏的，硬汉楷模嘛……”
 被他的笑容魇住，有些喘不过气。
“再后来，我想，应该不光是欣赏”，特别直接的目光看过去，“我喜欢你。”
……
整个人，都僵住了。
“别紧张，齐桓，你别紧张”，倒是表白的人在宽慰，“我没别的意思，我这不是差点儿死了一次嘛，所以才说出来，要不白喜欢了半天都没人知道，特么的怎么也得让你跟我一样纠结一下。”
齐桓张了张嘴，愣是没说出话来。
“果然纠结了吧？”笑得更灿烂，却也平复的更突然，“好了不开玩笑。你别在意，我已经放弃了，不会给你添麻烦的。”
“你……什么？”终于能吐出几个字。
“我放弃了”，成才的眼神诚恳，“就像我不适合当硬汉一样，我也不能强求你喜欢”，他把已经握到温热的子弹捏在指间，专注地看着，“而且我也不打算为了谁改变自己……所以这次回来，我就决定放下了。”
再次看回齐桓，“所以齐桓，我保证把念想断干净，绝不再提。拜托你也答应我，咱们还是兄弟，嗯，还是战友，行吗？”
难得能一眼看出的坦荡真挚，戳在心口却像把刀。
齐桓沉着脸，好久才呼出口气，“我答应你。”